黄粱

讲一个老套的和尚和妖女的平淡故事。

我四十二岁那年,功法大成,料想同辈中已再无敌手,便辞了合欢宗下山去游历,这一去,便是二十五年。期间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执着于爱然求而不得最终陨落的,也有也有与爱人白头偕老临到去世却舍不得放手的。我总是不能理解他们。想我合欢宗子弟,虽谈的是情爱之事,却最是无心之人。相遇的人太多,爱就成了最浅薄的感情。

起初,我是这么以为的。

六十七岁那年,我一时不慎,落入他人陷阱,在幻境里与一个渡劫期的和尚结为连理,共度一生。到底是幻境,那么明显的漏洞我竟没有发现——他大自在殿视我合欢宗为洪水猛兽,若非天下大灾不肯与我宗为伍,又怎会为我一介普通子弟破戒?

到底是修为高我一截,苏醒得也较我快上一步。我在幻境里为他死去而恸哭的时候,想必他在外面看我笑话。总之,当我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只留下一个背影,一息之间几个起落就没了踪影。

罢了,再不相逢总比拔刀相向好。这以后,我失魂落魄地回了宗门,还是天才子弟,还是年轻一辈最有天赋的存在,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变了。

再见到他是我突破合体后期的时候,听起来似乎很久,其实距我初遇见他也就一年。一年,对于修仙者来说太短了,多数人的修为在这一年里没什么长进;但也可以是很长,长到我快可以忘了他。

谈远了,​许是我机遇未到,这场突破不仅未成,还引来雷劫。我当时因突破失败元气大伤,坐在地上连起身的力气都无,正感慨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的时候,他出现了。我一直疑惑大自在殿远在千里之外他是如何预知到我要遭遇雷劫从而跨过迢迢山水前来救我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瞒过合欢宗上下无数双眼睛只身闯入后山禁地寻到我的。总之,他来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一如他往常一样,一身袈裟,端的是高洁不染。不过下一秒就被雷劈的焦黑。难为他受了几道雷之后人都站不稳了,还要安慰我说“没事了,我在这里”。

他很少直接自称“我”,那次是仅有的几回之一。​

合欢宗的后山一般无人踏足,我随便收拾了一间屋子把他搬进去养伤,他这一养就是两个月,​倒不是说大自在殿长老渡劫后期恢复能力不行,在他屈尊住进合欢宗一月有余时,我再次尝试突破,还是他给我挡了雷劫。在这两个月的相处中,我终于知道他的名字——申屠安。

从那时候开始,我隐约意识到,幻境里的情分于他而言可能比我所想象的要重要。​

​他伤好后也未打一声招呼,走得和他来时一样,行踪诡秘。

之后的二十年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他常常会给我寄一些外界视若珍宝的东西。师姐看到后都取笑我,说他这是把他的家底都掏出来了,问我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好好一个和尚迷成这样。我东西一概照收,倒也不是缺些灵草,只是毕竟是人家一番心意,不好拒绝。整整二十年就这样过去,我们逐渐从幻境里的夫妻,现实里的陌生人变成了一般朋友。

​我八十八岁那年,接受了妙音门一名弟子的求婚。对于合欢宗弟子来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游历世间太久,短暂地找一个人托付一下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这件事情似乎对他打击很大,他甚至连道侣大典都未来参加,仅仅是送了一株可怜见的月下草。我尴尬地和新上任的夫君打哈哈:“毕竟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我以为我俩的关系就止步于此,然而消停一年后,他又开始源源不断的给我送丹药符咒。这一次没有附信,我不知道他这是何意,若说是舍不下,他表现也足够冷情;若说是舍得下,倒也不必寄一些东西来糊弄我。

​我一百七十三岁时,已经完全厌倦了我目前的这任丈夫,恰巧申屠安前几次给我寄了佛经,我便改头换面收拾行囊去往了大自在殿。然而次次都被拒之门外,甚至连一句“施主请回吧”都没有。我气得在大自在殿门口直跺脚,我向来是天之骄子,哪受过这种气呢?一怒之下回了合欢宗。

回了合欢宗听闻一百二十余年前我亲手捡回宗门的那个小孩儿死了,悲痛欲绝。这之后,​我们又有十五年没相见。只不过这一次,他送来的礼物被我通通回绝,书信我一封都没拆开,师弟几次告知我说他在外遇险,我愣是咬紧了牙关一步都没迈出合欢宗。我已经一厢情愿过一回了,我不想再有第二回第三回。

那时候我和魔将朱树生走的很近,说到底我们合欢宗是妖人,他们魔界是魔人,大家谁也不至于看不起谁,何况魔道中人总是知晓一些正道人少有人知的山水异处。只不过有一年我俩一同出游时,正好遇上申屠安,他一见朱树生便与其大打出手。两人修为不相上下,最终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他看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冲他笑笑,装作困惑地反问他:“您看,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师又何必来管我们这种妖女和谁交往呢?”说完我就走了,没有回头。

​那以后,他还是常常给我寄来书信和礼物,我一概退回。我真的完全没有想通他到底想要干什么,既然道与情不能两全,何苦非要来撩拨我。

我二百五十三岁那年​,因几次与丈夫提出和离而其不允,最终痛下杀手。其师尊因此对我有恨,发誓要在天下寻遍我为其徒弟报仇。我为了遂他的意,在他广告天下第二天,提剑寻上妙音门,而后屠了妙音门满门。其实这个说法并不恰当,只是妙音门门内合体期及以上,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下。那一日,妙音门血流成河,仿若人间炼狱,我提剑在其中行走,裙边不染一丝血迹,突然就感受到了妖女的快乐。他来的时候,妙音门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我杀红了眼,看到他的第一眼提剑便直冲他面门,他只是挡。那时候他已入大乘期许久,而我初入大乘,论功法的运用未得他娴熟。何况他没有反击,只是运杵阻挡,论防御功法,天下无一处宗门可与大自在殿并肩。因此我未能得手,不过也没关系,我本意并不是为了杀他。只是想断了这段关系,也断了那点不该有的情念。两百多年了,该结束了。

​后来我嫁给了药王谷谷主,并在四百二十一岁时被他囚禁了起来。他没有救我,但我却在逃出来的途中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另一个人——南宫长云,一个分明大乘大圆满,却仍在星机阁做一个普通弟子的奇才。我跟他聊的很投机,也曾想过要不要跟他一起共度余生。毕竟星机阁那帮能够预知未来的人,少有几个不是浪漫种。

然而我最后还是放弃了,​在大自在殿门口蹲了整整一百年。是的,我承认我还是放不下。我等了整整一百年,最终还是和很多很多年前一样,什么也没等到。我最后放下一句狠话:“和尚,你别后悔。”

三天后,我跟万剑山剑尊的婚讯传遍天下。天下人都对此津津乐道,这个消息最为中心的主角,三人却对此都持漠不关心的态度。不对,剑尊本人还是对此很上心的。他为这场大婚准备了整整一年,凡事亲力亲为,甚至在婚前半个月像个小傻子一样遵守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习俗,不与我见面。这场婚礼阵仗很大,天下宾客无不到访,凡四方之士有过者​,均被邀来参与筵席。然而他没有来。多好笑,他与我和剑尊均为朋友,到最后却只是借圣子之口,捎来一句轻飘飘的“闭关修炼”。

这以后我跟他再也没有见过面,​我六百九十岁那年,听闻他突破大乘后期时失败陨落。说不上很难过吧,只是感慨这一世纠葛,终是未能有再进一步的感情发展。

说到底,只不过是​大梦一场,百年黄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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